2010年12月3日 星期五

澳門看戲:《漂流者》

演出:葛多學會
時間:2010/11/20,20:00
地點:澳門祐漢第四街牡丹樓旁休憩區


第十屆澳門藝穗節的作品之一,原作劇本是張達明的《圍板外》。當晚看完足跡的《龍田戲班興亡錄》,以為已夜,原來才七點多,搭公車到祐漢區,還夠時間吃碗雲吞麵。吃完一行人走路到一社區中庭廣場,三面圍著集中式公寓民宅,小廣場中有植栽、有花壇、有涼亭、有座椅。圍著涼亭區架起燈光音響,披掛上各式雜物,周圍放兩圈塑膠椅--原來,這就是表演空間。澳門的環境劇場每每令我驚奇不已,總是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,發生故事。

雜物堆積處是三名流浪漢的窩。演出就在萬家燈火底下,從陽台也看得到各家的晾衣和私物。戲開場幾分鐘後,我看到後面一戶人家把窗關上、窗簾拉上--似乎沒人想做特別包廂區的觀眾。突然一條野狗跑進表演區,鬼混了兩下才走開。背後人來來去去。演員丟一隻鞋子出去,恰巧丟中一個路過的人。不知甚麼時候,我身後又站了兩排觀眾。一仰頭,月亮就掛在頭上。這就是環境劇場的氣味。

流浪漢之間,理所當然盡是雞鳴狗盜的事件:拾荒的李三聲稱不見了一雙咖啡色皮鞋,瘋瘋忿忿找鞋。高個子黎Peter原本是舞場經理,不知道怎麼了他失去賣相後,落得一無所有。最年輕的陳強會彈吉他,因彈吉他沒出息考賭場,又老考不上,母親死後他開始流落街頭,搞不清人生要的是甚麼;然奇特的是,夾纏在瘋話之間不時出現有關於賭場、填海、煙火秀、蓋大樓的高明雋語;彷彿這群被放逐在都市邊緣的漂流者,才是真正清醒的人,對城市經濟、土地政策、環境生態、預算分配等問題冷靜無偽的觀察,具有真知灼見。這點頗似台灣海筆子帳篷劇系列,有種集神聖與猥瑣於一的詩意。

空間運用也頗見巧思,利用公共空間原有的地形變化--涼亭、柱子、欄杆、公園椅、階梯等--走位和進出,以及街頭常見的棄物--竹籮、推車、瓶罐、舊報紙--作為道具,渾然天成。當投影打在涼亭頂上,一個想像的世界驀然在寫實的空間展開。角色穿過觀眾群到「對面」買春去,還有化身為財神爺和土地公,為城市在經濟發展和環境淪喪的兩難中做辯證,虛虛實實轉換著符號或象徵。

我對澳門的公共政策不熟悉,無法判斷說得對錯;對部分情節也不是理解得很清楚。因為劇中講廣東話,全賴兩俊在我耳朵旁幫我即席翻譯,我才能一路摸索到劇情。然看著看著,突然陳強拿起吉他唱陳奕迅的「今天只做一件事」,我淚就滾了下來。兩俊笑我:你神經病!我翻得這麼破你還能哭!

也許超越語言,是某種形象打動了我吧。在內心深處說不定也住著一個漂流者,儘管議論囂囂,到底無人聞問,一貧如洗,自在於邊緣,偶爾懷疑自己根本無能撼動甚麼,懷疑自己那點思辯的力量或許只是幻象,魂魄、精神、存在等俱為幻象……。

澳門看戲:《龍田戲班興亡錄》

演出:足跡
編導:莫兆忠
時間:2010/11/20,17:00
地點:高士德馬路垃圾站--肥利喇亞美打大馬路--巴士度街--羅沙達街--飛良紹街--文第士街與士多紐拜斯大馬路交叉處--塔石廣場




有人說劇場是種聚眾的行為,看足跡的《龍田戲班興亡錄》時更有體會,否則不會三、五十個有主見的大人,追隨著一張面具一面旗和一台手提音響,迷惘地在幾條馬路上奔走,猶如一場行動藝術。

據說我們走在百年前澳門古村龍田村的舊址上:「龍田村,在昔日澳城牆外,南接望廈村,東靠東望洋,即今日肥利喇亞美打大馬路,文第士街、士多紐拜斯大馬路,至鮑思高球場一帶。相傳龍田村地勢低陷,農田環繞四周,村民鑿井耕田,自給自足,彷如世外桃源。每年二月土地誕,村民聚集福德祠前舞獅燒炮,並且上演木偶戲,一演四五天,是為村民每年最大的娛樂。」


現已消失的龍田戲班是個粵劇班,曾經有劇院,如今已夷為平地。藉著這場扮演,龍田戲班的人彷彿復活回來,搬演1847年葡裔將軍亞馬留攤徵賭業稅、毀城牆、闢馬路,「建設」澳城;為開大馬路拆毀龍田村民的祖墳,引發民怨,因使村民沈亞米暗殺亞美留的故事。

背後襯著21世紀明亮時髦的塔石廣場、荷蘭園大馬路,新葡京的霓虹燈閃閃變幻著花樣。我們看著21世紀澳門人扮演20世紀初的龍田戲班人,而龍田戲班又演著19世紀中葉的暗殺亞美留事件,整個結構是戲中戲,一層套一層的扮演。


想當然爾弱者的暴力反抗最後一定遭到強者的加倍報復。1879年,葡國人強佔龍田村。他們逼遷、毆打村民,燒毀了三十餘間民居,村民流離失所,家破人亡。為建新的馬路,挖走了沈亞米的墓,至今下落不明。1918年澳葡政府將龍田村一帶命名龍田村街。1931年龍田村街改名文第士街,龍田村消失在歷史的長河(有點像台灣霧社事件的結局,殲滅,亡族,遷村,不過霧社事件「殺很大」......。)。


對我這個外地人來說,要當場看懂頗吃力。說不定我旁邊這個講廣東話的小朋友比我還看懂。

對面塔石廣場是藝穗節創意市集的燈光輝煌。那是一幅很不一樣的文化想像,就像歷來官方和民間對建設的想像往往不一樣。

這是我最喜歡的段落。被殺害者的殘肢斷骸被高舉著展示,這是一種崇仰?還是一種嘲蔑?想到僅25.8平方公里的澳門歷史城區,也散置著二十多處世界遺產--時間的殘骸--正供人觀光參訪呢......。